寒石顿了顿，垂着眼睫默了片刻。他总觉得，有许多话应当同他说，又觉得，说什么都不相宜。
从前有从前的顾虑，如今又有如今的顾虑。以前他们血脉相连，相携长大，有多年的情分。现如今，与彼此毫不相干的路人相比，多得也只剩这一点怨怼。
他垂眸敛目，只道“对不住。”
素秋玉间登时红了眼眶，耐着性子等着他的解释，等了半晌也没听到下文。
他偏头轻嗤一声“没了？”
寒石颔首，还是只道“对不住。”
素秋玉间俯身过来，低头仔细端详着寒石的脸，倏而又站直身子，冷笑道，“怎么？不当素秋千顷，连温和端方那一套也全然忘了。”
“你那时看着憔悴消瘦，不久于人世，都是装出来哄我的吧。”他转到寒石身侧，伸手撩起他一缕头发“三十七岁辞世，你的面容身形可跟现在大不一样。”
“罢了。”他看着寒石那张惊不起什么波澜的脸，突然感觉自己说什么都是白费，没意思的很。
“孤，如今是这片土地的君主，不管你究竟是谁，有何目的，都休想再兴风作浪。否则……”
他手起刀落，割下那缕他刚刚抚过的头发，右手接住展开递到寒石眼前“犹如此物。”
寒石扫了那缕断发一眼，脸微侧，将目光落到素秋玉间扶着刀的那只手上。
素秋玉间狠狠瞪了他一眼，立刻将微颤的手敛入袖中藏到身后，旋即冷冷道“孤如今好得很，只要你不出现在孤面前，孤长命百岁百毒不侵。”
他说完，利落的收刀入鞘藏进袖中，转头飞上房檐，几个起落就不见了人影。
寒石看着他渐行渐远的萧索背影，突然想起他还是个小孩子的时候。先是跟着戚然学武，又跟着戚然从军，都是肆意张扬、明朗旷达的鲜衣少年。他长着一双狐狸似的狡黠灵动的眼睛，身上带着点儿孩子气的天真。即便是不大爱笑，观来也是赏心悦目。
这孩子算来是他一手养大，若有别的可能……
只是这结局是早就定下的，也许是他自己的过错，没把孩子教成一个阴谋家，反倒成了一个撞了南墙也不肯回头的少年。
于寒石而言，这只不过就是一场短暂的玉兰花开，等到花落了，便是他退场之时。
对于素秋玉间，长，是一世，短，也只有这一世。三途河过了几次，行了多少路，那都不再是他。
他只有这几十年。
……
五公主景和要下嫁峒族的事儿已经定下了。
因着公主需得熟悉些规矩，于是婚期就定在了第二年的六月初。那时候已然不是很热，公主在路上也少吃些苦头。
求亲的是峒族先王正妃的二王子。这位王子少年英才，方才十七岁的年纪便能独当一面。前头的王妃过门一年便难产离世，连腹中之子也没留住。如今主动示好，求娶素秋皇族的公主，于双方均是利大于弊。
峒族先王宠妾灭妻，将侧妃所生的大王子也纵得不知尊卑礼数。如今趁着新王未定，便牟足了劲儿与二王子分庭抗礼，甚至，有隐隐压制住二王子的意思。如能得到素秋一族的助力，便是稳操胜券。于素秋来说，公主和亲可保西北几十年的安定。同时，皇上也可以腾出手来整顿朝野，休养生息。
……
“玉间，你可明白。”
“……”
素秋千顷偏头去看，见他神色里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阴郁。心知此事虽是大义，难免让人觉得唇亡齿寒。
“景和那里，我会去劝她。”素秋玉间叹道“正如皇长兄所言，身为皇族中人，理应……她与我年岁相近，性格投契。我去，比皇长兄妥当些。”
素秋千顷沉吟片刻，才斟酌且直白的开口“我说过，鱼与熊掌，皆是相对而言。若非这般，我朝只会嫁宗室女予峒族。景和如果还是寻死觅活的，你来告诉我。”
“皇长兄……”十五六岁的少年低着头，若自己是鱼，可能也不会比五公主景和今日更好。
“你这几篇……”素秋千顷低头翻着手里的纸张“怎么了？……你最近于文章上长进不小。可见是下了功夫了。”
素秋玉间笑道“那是，小爷我聪明绝顶，盖世无双。”
“聪明绝顶？”素秋千顷看他一样，但笑不语。
素秋玉间：？？？………
他炸毛道“哥！！！你都三十多的人还戏弄我！！！”
他哥摇了摇头，叹道“非也非也，为兄如此与年龄无关。乃是你自己说话让人想入非非。”又似乎真心实意地犯愁起来“母后已经给你相好了正妃，你这样子只怕人家姑娘瞧不上你。”
素秋玉间冷哼一声“爱瞧不瞧，当小爷上赶着找老婆呢。景衡他爹而立才娶了他娘亲呢，我一个武人，那有心思花在后院上。”
“得得得。”他哥看话题被自己成功带歪，放心逗他“那位姑娘品性样貌都是上佳，没准儿，还真看不上你。”
素秋玉间“哼”了一声，劈手夺过那几张纸出门去。